潘重威Photo /
我想，這不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你。
最終，潘先生還是選擇自己的方式紀念你，他沒來，我站在北流的入口處，還好有國際快遞小姐(DHL)陪我，我原以為我會哭，但這個伴很讚、很吵，從入口驗票處蓋了手章開始吱吱喳喳，倒像是我們兩個在飛碟時期認識的老同事敘舊，沖淡了我原以為會猛然來襲的悲傷。
一進場，聽到你昂首闊步的歌聲，就是這麼棒。
入場前，導覽員交給我們各一台錄音機，是很久以前才會有的卡帶隨身聽Walkman，裡頭的你正唱著「我的未來不是夢」，這首1988年收錄在「六個朋友」合輯的歌，幾乎是我們年少時的國歌，人人都能朗朗上口，甚至奉為人生圭臬的座右銘。
至少，年少的我，深深地相信，我的未來不是夢。
我們刻意避開周末假日，選了個週五下午來，現場的人熙熙攘攘，這是你的展，我好為你開心，能有一場屬於你的展好好，展名叫「想你到月球」也好好，雖然你遺留傳唱的暢銷歌很多，但25年過去了，新世代的人為你辦展，挑的主題，竟是你賣座最慘的這張。
「帶我去月球」是我第一次接觸到你本尊的專輯。
那天，你在潘先生的安居街攝影棚裡拍封面，碰巧我去找潘先生(為啥事忘了)，倒記得當時棚裡的音響開得偌大，隔著牆，一聽就聽出你的聲線，當時你剛剛退伍回來，全世界都在等著聽你的新專輯。
但，這會是市場期待的張雨生嗎？雖與我無干，但我還真好奇，與懷疑。
果不其然，當年歌迷沒有進入張雨生努力開拓的新礦場，唱片公司聽不到新台幣掉下來的聲音，一張不染絲毫銅臭的專輯，在1992年只能被掩埋，等著未來被挖掘。
要知道，90年代的國語流行音樂，讓我們成為驕傲的文化輸出國，只要能在台灣發行，就代表可以進軍大半個亞洲，由於市場又熱又快，當代的唱片公司最要意的是，找到一首能對市場精準打擊的主打歌，只要一首能Hito，唱片公司就等著印CD跟印鈔票一樣。
其他歌曲都是綠襯，我們甚至被要求短打，寧願花錢跟外國買暢銷歌來翻唱，省時省心，誰要你挖心挖費寫出一張完整的概念性專輯出來。
要知道，藝人最寶貴的就是時間，但就這麼巧，上帝給了張雨生時間，讓他在當紅之際，因兵役而須暫別歌壇，也就是這個時間點，給了他思考的空間，沒有一路被捲入商業循環的漩渦，當兵為他踩了煞車，有時間餘力調整自己的方向。
只是，「帶我去月球」這樣概念性的專輯創作，在當時只圖精準便捷的音樂市場，連我都有點消化不良。
不過即使賣不好，去過月球後的張雨生，已經確認了自己嚮往前往的座標，雖眼前仍是一片荒漠，卻更堅信滿空星斗，必定有屬於他的行星，只不過，在還沒發現前，他必須在與地球約定的軌道中行進(演唱著暢銷歌)，仍不時對宇宙發射訊號(更努力挑戰創作)。
他就像那個一問問題就非得問出答案不可的小王子，終於，有天他找到了他的答案，於是，張雨生跟聖艾修伯里筆下的小王子一樣，揚起了金髮，離開了地球，飛回屬於他的B612號小行星。
經過25光年，張雨生發射電波報平安
事情就是這麼巧，在這次「張雨生特展」前，我們正在整理潘先生過去拍攝的底片，冥冥中，就好像張雨生從宇宙深處發射出訊號，工作室的防潮箱接收到肉眼看不出的波光，讓受潮不堪的底片幽幽地發出微微的光說：我在這裡、我在這裡…
當底片從防潮箱拿出來，彷彿經過25光年，潘先生終於接到他的BaGa從他的星球發來的電波，告訴我們，他已平安抵達。
這些救回來的黑白底片，是1994年拍「台北、卡拉OK、我」留下的，沒想到此刻，還能看到那道冬天的暖陽，正照著張雨生滿懷，他環抱著自己的身軀，雙眼凝視著天空遠方，過去，是我們刻意把他埋藏在角落。
福至心靈，當潘先生開始修復底片後，我們陸陸續續認識了許多喜愛雨生的朋友，他們主動聯繫，跟我們分享更多他們擁有的寶哥記憶，甚至有人一眼能說出這張腳底丫本尊是永公街的街長！(真的太厲害了吧)
有的是他離開後才出生的、有的受他音樂的啟發、還有的把雨生媽媽當成自己的母親，常常相約上梨山陪她，更多人會在他生忌日時去雨生園跟他說說話(還有日本人勒)…..甚至有人收藏了雨生寫給女朋友的情書，那是他1993年元旦在上海寫的，只因信裡提到潘先生，就特別來問當時在攝影棚裡發生什麼….(天啊，這題真的超難，雖然我也很想知道>//<)
總之，我們也加入他們邀請的社團，天天看他們互訴寶哥如何如何…
想你到月球，我們都被張雨生激活了
在同時間不久，我就看到「張雨生特展」的消息披露，於是早早買好票，邀請潘先生一起去，但他一口回絕，我明白他，所以一個人還躊躇著去或不去，終於選了個週五下午，刻意避開周末假日人群，我和鼎慧來看你了。
對不起，當你在加護病房時，我不敢進去看你，也沒有去梨山安慰你的家人，更沒能把你的音樂實踐出來，但至少我有守約喔，我邀請你的Koji正式第一次擔綱製作人，共同完成了一張同樣也是概念性、沒多賣座卻也很優的「LuLu」專輯，雖然沒有你，也算彌補當初我們沒能一起做「女流之輩」的遺憾吧。
我以為我會哭，但是我沒有，一丁點想都沒有。
週五的下午，看到許多人相伴而來，與其說我去看你，倒不如說我是來看展，或說我來看人，看那些來看你、聽你的人，竟然有許多情侶同行躺在眠豆腐上聽歌，你的九年太短了，展品有限，但你的聲音穿透過時空，還是讓人覺得好讚，離場後，在大廳還有團體圍坐一起，談論著你的生平和音樂呢！
沒想到讓你發光的資產，竟是當時市場最不賣座的。
人生好妙，聽在世說你的人都老了，而你依舊是大家心中的小王子，我想，未來還會有更多人看你聽你，除了心疼張媽媽，你算活夠了，下一站必定是幸福燦爛。
(未完待續)
繁體中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