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說-麗莎有病(2)

麗莎有病-第二章

無聊的時候,麗莎會把捷運車廂內的人,幻想成各式各樣的動物,有時還會為他們配上旁白,這是她最大且最便宜的娛樂。

她常常一天裡,把每一條顏色的捷運線路都搭過一回,紅線搭完搭藍線、藍線搭完搭棕線、棕線搭完搭黃線,反正月票愛怎麼搭都行,直到自己在車廂內,可以自然地打起瞌睡來,等手機差點自手中滑落時,她自然就會驚醒過來。

手機電池只剩九%,麗莎急忙下車,想找個離閘口最近的地方充電去。

已經好幾次,碰巧地在同一個出口,碰巧地在同一家便利超商前,麗莎走到這裡,可能是她每次在車廂內睡著醒來的時間剛好,真正好的是,這一家超商有座充電源供客人使用,很是方便。

她買了一瓶養樂多,選了最靠近落地玻璃窗的座位坐下,從包包取出充電線,在餵飽自己手機的同時,她會戴起耳機,假裝聽東西,好免受他人打擾,就能一直看著外面的花台上,種滿了漂亮的海芋綠葉和白色花苞,陪她逗留一段時光。

只是此刻,窗外有個婦女正坐在花台上,煩燥地抽著菸,實在有點礙眼,婦女有一頭淡色的頭髮,一看就知道是染的,穿著打扮有點刻意裝年輕。

麗莎摘下口罩,喝著養樂多,見婦人一根菸接著一根菸抽著,真讓人為一旁的植物感到悲傷,因為植物沒有口罩可以戴、也沒有地方可以躲,她就這樣看著婦人抽菸污染著它們,從手機九%的電量一直充到二位數,越來越充滿。

突然,婦人像被觸電般,急匆匆地熄掉手指上的菸,接著,將整包菸和打火機藏入植物叢中,她的動作引起麗莎的好奇。

為什麼要藏起來?還如此驚惶?

不久,有個男的騎著摩托車過來,停下與婦人說話,一會兒便遞出一頂安全帽,將婦人接走了,令人莫名的是,婦人臨行前一直回頭望著窗內的麗莎,彷彿要求她幫忙保守剛剛的祕密一樣,讓麗莎也不禁回望著她,直到摩托車離開了視線,在這同時,有個高大的身影突然闖進麗莎的眼簾,叮咚,他大步地走向櫃台,買菸。

「五十七號,一包。」

高大的男人臭著一張臉,但,麗莎覺得他有點眼熟。

他買完菸步出便利商店,湊巧也坐上花台邊,拆了菸盒,刁了一根在嘴邊,卻沒有抽,雙手開始在全身上下摸找著東西。

在找打火機嗎?你可知道離你最近的植物叢中正好有呢!麗莎內心不禁哈哈兩聲。

透過這片窗,麗莎感覺自己打開了上帝的視角,猶如看著一面偌大的電視螢幕,有人演著免費的實境秀給她看一般,只是才看到一半,就有人過來拍了她的肩膀。

「我們這裡有代用麵包,有沒有妳喜歡吃的口味?」

一個長相慈藹的媽媽,親切地跟麗莎說著,她的身上穿著超商的制服,雙手捧著竹藤籃子,裡頭擺著好幾個麵包,麗莎連耳機都沒摘下,趕緊搖頭。

「我發現妳來我們店裡好幾次,每次來都只買養樂多,這些妳可以拿去吃,不然期限到了,也是要丟掉。」

媽媽店員堅持著,麗莎急著搖起手來,推辭著。

「我不需要…」

麗莎還想看窗外那個急抽菸的人,會不會發現花台的植物叢中有他需要的打火機?她還在想,自己究竟在哪裡見過他?

但,媽媽店員的出現,像是影片被人硬插進了廣告,打斷了麗莎,她的眼角餘光仍搜尋著窗外,撇見又有一個人來,果不其然,高潮來了,來人見到急抽菸的高大男,一把便將菸搶了下來。

麗莎不禁睜大了眼,定睛一看,來人竟是許醫師。

她一下就想起來了,難怪眼熟,前不久去補牙時,才在牙科診所裡見過,是許醫師的朋友,當天他們兩個人都還開心地看著她,隱隱約約地談論著她呢,臨下連許醫師眼睛透出的好心情也感染著自己,為何此時,兩人的表情整個大變調,是發生甚麼事嗎?

「妳就拿著,不要緊的。」

「不好意思,謝謝妳,我不餓。」

麗莎很想看窗外接下來的劇情,卻被媽媽店員一直干擾著,甚至對方還不由分說地,把麵包裝進超商的塑膠袋裡,直接往麗莎手裡塞。

「妳就拿著,算幫我一個忙。」

麗莎不想花時間跟她囉嗦,只好趕緊收下麵包袋,算是謝過她的好意,只是,再回頭望向窗外時,外頭的兩個人已經不在了。

「對不起!」丟下一句對不起給媽媽店員,麗莎拔掉插頭、提起包包,急著衝出便利商店外。

她前後左右顧盼著,四下尋不見兩人的蹤影,許醫師早已不知去向,都怪那個媽媽店員啦!她爆氣地望了便利商店一眼,悵然地呆站了半天,發現自己手上還拿著麵包袋。

不知出自甚麼原因,麗莎從植物叢中果然找出了菸和打火機,她將它們一同放進袋中,踩著疑問的腳步,一路趕在捷運收班前,回家。

依舊是一階一階的老舊公寓樓梯,依舊是沒人等待的空洞屋子裡,漆黑一片,除了角落的魚缸依舊發著光,又有一隻魚翻肚浮在水面上了。

麗莎打開了室內的燈,鎖上三道門鎖後,走近魚缸,撈魚。

她拿著漁網勺,魚就安靜地躺在網裡,動也不動,本來想把牠往廁所的馬桶沖掉,不知怎地,麗莎突然臨時改變主意,直接跑到陽台,找了一個乾枯的植物盆栽,挖開後,將魚兒埋了進去。

回到魚缸前,她才看到剛剛自己隨手放下的麵包袋。

她拿起其中的一個麵包,手撕著麵包的表皮,給魚兒吃著,自己也吃著,然後看到袋裡的那只鍍著亮紅金屬外漆的打火機,她把它當作幸運物握在手心。

「今天遇到許醫師。」

她在筆記本寫著,然後計算著自己的零用錢,月票、電話費、早餐、午餐、晚餐、魚飼料、衛生棉、看牙…

沒錯!看牙是她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,她在筆記本上寫起許子哲三個字,一直重複寫著,寫到手痠,拿起剛剛撿來的打火機,打起火,她的眼珠盯著火苗看著,直到像被催眠般,想睡了,才將它放下。

一旁的超商袋子裡,還有沒吃完的代用麵包,那將是她明天的早餐,應該要跟店員媽媽好好說聲謝謝的,她臨睡前,跟自己這樣說著。

這一回,麗莎沒在捷運的多線上遊蕩,她有個明確的目標,直接搭到便利超商的那一站,下車。

她特地來找人,在貼著誠徵大夜班告示的超商大門前,等著叮咚一聲為她敞開,只不過,店員媽媽不在,櫃台內站著一個年輕的男店員,麗莎的眼睛在店內四處搜尋著。

「請問昨天晚上有個店員像媽媽一樣,她…」非不得已,麗莎是不想開口問人的。

「妳是來應徵的嗎?」

櫃台男孩問完,直接說:「妳等等!」

「啊?」

根本沒有理會麗莎的反應,他打起了電話。

「素月阿姨,有人來店裡應徵了。」他跟電話裡的人說著,然後對著麗莎,指向櫃台的另一邊說:「妳旁邊等一下。」

原來,麗莎的身後有人排隊買單,她往旁一退,讓出櫃台給人結帳,才轉頭,就看到許醫師的朋友正從外頭大步走來,叮咚!他大步走向櫃台。

「熱美式。」

拿著手機給櫃台男孩嗶了一聲,他一臉沒有睡好,逕自走到一旁等著咖啡,邊滑起手機,看起來就像是這裡的常客,也或許,許醫師碰巧就住這附近呢!麗莎不自覺地退到賣零食的貨架旁,假裝選著零食,偷偷觀察著。

櫃台男孩操作做好咖啡交給他後,他拿起便往超商大門邁出,正好跟店員媽媽擦身而過。

「阿榮,恭喜喔!」店員媽媽說得好大聲。

原來他叫阿榮?

「恭喜甚麼?」阿榮聽來不解。

店員媽媽的聲音更大了:「恭喜你要結婚了啊,我剛剛在菜場碰到你舅媽。」

原來他即將要結婚了?麗莎張著耳朵聽著。

「喔,謝謝。」他有些尷尬,笑容裡看不出一絲喜悅。

麗莎看他匆匆道完謝,便轉身離開了,感覺店員媽媽有點自討沒趣,走向櫃台,問起年輕男店員:

「應徵的人在哪?」

男孩指向麗莎,當店員媽媽看到站在貨架旁的她時,是妳?表情有點驚訝,便直接領著她坐到超商的座位區,那是昨晚麗莎借手機充電的地方。

「其實這是我的店,我剛剛加盟不久,大夜班一直找不到人固定下來,只好缺人時我自己顧,但我有年紀了,顧大夜,實在吃不消…」

這個阿姨真的很愛說話,但麗莎沒有等她把話說完,就直接回絕了。

「我不是來應徵的。」

「那妳是?」

「我下個禮拜要交期末作業,需要找一個陌生的好心人一起拍照,寫一篇短文,我想請問,我可以跟妳合照嗎?」

「啊?」店員媽媽此時才會意過來:「妳是說那個代用麵包喔?那個沒甚麼啦,我還擔心妳生氣了勒,也不管妳同不同意,就硬把麵包塞給妳。」

「不好意思…」麗莎急著道歉,昨晚是她匆忙地離開。

「那有甚麼問題,只是拍個照而已…奇奇,快過來幫我們拍張照!」店員媽媽招來櫃台男孩。

原來櫃台男孩叫奇奇,店員媽媽就叫素月,麗莎把自己的手機交給奇奇,讓他幫忙拍她和素月兩人的合照。

在奇奇喊一、二、三前,素月忙不迭地用手順理著頭髮,麗莎也撥好自己的瀏海,貼靠了上去,在鏡頭前露出久違的牙齒,兩人和諧的笑容,就像一對感情很好的母女一般。

(待續)

麗莎有病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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