麗莎跟一排人坐在同一列沙發上，她依然穿著素月女兒的小洋裝，看起來就像是有錢人家的小孩，她的雙手抱著一只玻璃罐。
「二十八號，黃麗莎。」
有人叫著她的名字，麗莎站起身，這裡是家診所，叫「靳大夫家庭專科」，當她準備進去看診時，她把玻璃罐放在櫃台上。
「不好意思，借我放一下。」麗莎說。
櫃台人員看著玻璃罐，罐裡有一隻魚正游著，親切地對著她點點頭，麗莎隨後開門進去診間，裡頭坐著一個年輕的男醫生，一旁站著一名護理人員，醫生從電腦螢幕後抬起眼，看她，雖然他戴著口罩，但看得出他正露著微笑，他的雙手離開鍵盤。
「今天哪裡不舒服？」男醫生問。
「不小心被玻璃割傷手。」
「我幫妳看一下喔…」醫生看到麗莎的手臂上，好幾道很深的割傷，輕輕碰著她的傷口，皺起眉：「怎麼這麼多條傷痕，很痛吧。」
「嗯。」
麗莎忍著痛，把注意力放在男醫生長得特別濃密的眉毛上。
「這個要小心看看還有沒有碎片卡在皮膚裡，得要清創一下，我先幫妳上點麻藥，妳忍耐一下。」
「嗯。」
她看著他正小心翼翼地為她處理著傷口，濃眉下戴著一只金絲邊眼鏡，麗莎不禁發出一聲呻吟。
「很痛齁，最好注射一劑預防破傷風，比較安全。」醫生親切認真地說著。
「嗯。」
麗莎的臉一定紅了，還好，她戴著口罩。「我會開藥給妳，三餐飯後和睡前，這是一個療程，記得要把藥吃完。」男醫師打著電腦資料，繼續說著：「現在跟護理師到隔壁注射室打針，下週再回來複診，我們再看看傷口。」
傷口，真的很痛很痛，但麗莎的嘴角，卻不禁地微微上揚，輕聲地回著：
「謝謝醫生。」
等待拿藥的時候，麗莎看到診所櫃台上立著一張搬遷公告，還有三個月，這家診所就要換地方營業了。
「請問你們要搬去哪裡？」麗莎問著櫃台人員。
「我們就在永春捷運站附近，妳可以掃我們診所Line的QR code，上頭有我們診所的訊息，我們到時也可以發最新的通知給你們。」櫃台人員說明著。
麗莎聽著指示，用手機掃描了診所的二維碼，拿了藥後，一個人抱著玻璃罐，看著自己的兩隻手臂被包紮得好好，笑著離開。
她帶著她的魚，走在十字路口，路上行車不斷，各式各樣、大小不一、顏色不同的車，也像是魚，遊走在如河流的柏油路上。
原來一切都沒有改變，我們只不過是，在這裡游來游去的魚…
麗莎對著她的魚說著，她依舊喜歡寫詩，依舊習慣一個人在路上晃著，卻還沒想好去哪裡，最後還是不自覺地走到了捷運站。
依舊看人來人往，依舊隨機選一處車廂，找個座位坐好，戴上耳機，然後幻想車廂內的陌生人，變身成各種奇特動物的模樣，看動物們忙著進進出出，任憑車子到達終點，麗莎依舊坐在位置上，只是，抱著她的魚。
這時，有個女孩，手上抱著一口紙箱，在麗莎的對面坐下。
女孩穿著熱T短褲，就像韓國的女團偶像一樣，是麗莎長大想要變成的樣子，她的紙箱凸出一支長尺，還有一小盆虎尾蘭，看得出紙箱裡頭有文具，還有一只印著滿是重複紅心圖案的馬克杯。
列車等著重新啟動，女孩抱著紙箱、麗莎抱著玻璃罐，兩人對坐，就像照著鏡子。
在麗莎的感官裡，車廂裡只有她們兩個是完整的人形，其他的動物乘客換了又換，一路前行中，女孩的手機鈴響了好幾次，她眼看硬是不接，連響，就按掉，然後在手機螢幕上操作了半天，怎知電話又響了，麗莎見她終於接起。
「喂，怎麼又是你！請你不要再打給我了，你就跟逸華姐好好在一起吧，我根本就不喜歡你，我都已經被Fire了，根本不想再看到你們其中任何一個！我都已經封鎖你了，請你不要再用別人的電話打來了！」
她一股腦兒說完，非常用力地按掉通話，麗莎這才發現，眼前的女孩，竟然滿臉淚痕，突然，她抬起眼，看到了麗莎。
正注視著她的麗莎，被臨時一瞧，只能尷尬地回應給她一個禮貌的笑容，沒想到那女孩只是隨手擦擦眼淚，直接站起身，抱著紙箱走到另一節車廂，根本不理會人。
當捷運行駛靠站，麗莎從自己的這節車窗外，看見女孩下車的身影，趕在車廂關門前，她急忙地跟著下車，為了甚麼，麗莎也說不出來，或許就因為她長得漂亮吧！
只是步出捷運閘口，女孩已淹沒在人流之中，麗莎看看周圍陌生的環境，回頭一望，才發現這一站，正是永春站。
她抱著玻璃罐，一手拿起手機，找出「靳大夫家庭專科」的通訊視窗，對著上頭的預告地址，找著路，果然，找到了正在裝修的診所門口，一旁貼著，靳大夫即將在此為您服務。
她四處看著兩旁的商店，有花店、有自助餐、有團購中心，在對面不遠處，還有家便利超商，外頭圍著一群年輕人，男男女女開心地聊著天，麗莎橫過馬路，決定走上前。
「您好，歡迎光臨。」
麗莎經過那群男男女女，聽著便利商店門口感應門說著，她進到店內，依樣從架上要拿養樂多時，有個男店員正好擋在她面前，他在整理飲料架，回頭看到麗莎，問：「妳要養樂多是嗎？」
麗莎點點頭，男店員直接幫她拿了一罐。
「結帳嗎？」
麗莎點點頭，男店員直接往去櫃台走，麗莎跟在他的身後，拿出悠遊卡放在機器上感應。
「發票存裡面？」男店員問。
「嗯。」
「這妳養的魚喔？」男店員看著玻璃罐。
「嗯。」
麗莎只是應著，男店員跟她笑著，露出一口整齊的貝齒，有一刻，她覺得他長得很像許子哲，但顯然他更年輕了。
她拿著養樂多，走到座位區，選了最靠近窗口的位置坐下，放下玻璃罐，讓她的魚在一旁安然地游著，坐這裡，剛好可以看見正在裝潢的診所，她從包包拿出充電線，才發現這家超商沒有提供插座讓客人充電。
「手機沒電喔？要不要我幫妳拿到櫃台後面充，櫃台後面有插座。」
男店員竟然在她的身後，麗莎原本還遲疑著，沒想到自己忽地這樣開口了：
「你們店裡有在徵人嗎？」
「我們店裡隨時都在缺人。」
麗莎開始編起她的台詞：「我想應徵，因為我媽希望我去美國讀書，但我不想離開台北，我想靠自己獨立起來，不想被家裡的大人安排。」
「我們很歡迎啊，但是這裡工作不輕鬆喔，如果妳真的想，我可以拿個應徵履歷給妳填寫，我是副店長。」
「我下個月才滿十八歲，這樣也可以嗎？」
「妳可以先以有薪實習做名義，之後再轉正職，我跟店長說一聲，應該沒問題。」
「真的嗎？」
「當然囉，不過我要先下班了，妳考慮一下，或者明天店長在的時候，妳再來！」
這個副店長邊說，邊對著窗外打著招呼。
窗外的那群年輕人，開始各自坐上自己的摩托車，每個男生後面都在坐上一個女生，他們正往麗莎他們這邊用力地招著手，看來他們跟副店長是認識的朋友。
「還是，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夜遊？」
非常突然的提議，麗莎睜大著眼，看著他。
「可是，我的手機快沒電了。」
麗莎答非所問，他笑著跟她說：「我有行動電源可以借妳。」
「可是，我們又不認識。」
「我叫翁立山，是這家店的副店長，外頭都是我的大學同學，我們要先去山上吃野菜，然後去夜遊，今天是月亮的生日，他包了場請大家吃飯，就那個下巴長很長的那個，妳叫甚麼？」
「我…叫麗莎。」麗莎小聲答著。
「麗莎和立山，我們名字好像，妳看，這樣我們不就認識了！」
麗莎看著他，不知該如何回應。
「麗莎妳好，我叫立山，很高興認識妳！」
他向她伸出手，在麗莎眼裡，那手漸漸充盈起讓人睜不開眼看的光暈，讓她彷彿聽見自己的小腹輕輕敲奏起陣陣的鼓聲，但她只是環著她的玻璃罐，還在想，那她的魚該怎麼辦啊？
(本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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