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第一次穿著這麼氣質高雅的小洋裝,觸感極好的面料,原來好衣服穿在身上是這樣的感覺啊,當素月聽著麗莎叫媽媽,索性把她女兒的洋裝全送給了她。
這是麗莎的第一次變身,她迫不及待想讓子哲得以一識。
她雀躍地來到牙科診所,微笑地走到坐在櫃台的美芽面前,還沒有發話,美芽竟臭著臉對她說。
「許醫師不在。」
「今天不是有他的門診嗎?」麗莎不解。
「他請假。」
「他為什麼請假?」麗莎略有失望,問出不該問的話,莫名地惹來美芽一陣怒氣。
「醫師為什麼請假,我有必要一五一十告訴病人嗎?妳來牙科就是看牙,沒事惹事,妳知不知道許醫師前幾天幫妳解圍,結果在公園被一群不良少年打到住院,我有必要告訴妳嗎?」
聽見美芽說的話,麗莎忍不住問著:
「甚麼?!甚麼時候的事,嚴重嗎?他住在哪家醫院?」
「無論許醫師住哪家醫院,都與妳無關!」
「他住在哪家醫院?他住在哪家醫院?他住在哪家醫院?」麗莎的聲音尖銳起來,引來診所裡其他人的側目。
美芽當然死不肯說出哪家醫院,麗莎只好急著奪門而出。
麗莎以診所為中心,以美芽透露的公園線索為座標,在方圓最近的醫院急診室,一家一家地打探著,她疾走的腿比爬公寓樓梯更酸上幾倍,就是查不到一個叫許子哲的傷者送來急救。
正當她無計可施,只能痛搥著自己白費的雙腳,真不甘放棄的時候,幸運地,她看見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,這人不就是阿榮嗎?他正提著一只食府的袋子,往醫院門診的方向走,麗莎故不得腳痛,連忙趕緊跟上他。
一個衝動,原本想脫口問他知不知道許醫師在哪,卻一時又不知怎麼問好,麗莎期待著阿榮能主動發現她,這樣,她就可以省下煩死人的開場白,以至於,她一路上就傻傻地跟在他的身後走,甚至,麗莎還一起隨他進了電梯。
但,阿榮顯然認不出她來。
怎麼會?她原以為阿榮會主動跟她打招呼呢!
麗莎只好跟著他步出電梯,還經過兩處住院的診療櫃台,阿榮都沒能發現她,一直走到3118號病房,他便直接彎了進去。
幸運地,病房的門大敞著,連簾幕都是拉開的,她終於看到許醫師了,他沒死,真是太好了!
麗莎隨即停下腳步,端看著子哲一改醫師袍,穿著病人服坐躺在病床上,床邊有個女人正緊緊地摟著他,摟到他喊著疼。
「你給我趕快好起來!我還要你陪我走紅毯呢!」女人口氣很兇悍,走紅毯?聽起來應該是阿榮即將結婚的女友。
「痛痛痛!」子哲哀號著。
阿榮把食府袋裡的食物,一一擺上病床邊可移動的餐檯上,厲聲地要那個女人放開許醫師,然後,他們倆個非常自然默契地在彼此唇上輕啄一下!
對!他們倆個,竟是阿榮跟許醫師!
麗莎被眼前這一幕驚嚇到,而許醫師接下來說的話,更紮紮實實地讓麗莎感到震懾。
「我老公來了,妳快走吧,妳懷孕的人少待在醫院。」子哲趕著女人。
老公?指的是阿榮?
「他現在才是我老公好不好。」女人爭著。
甚麼狀況?麗莎完全參不透眼前的劇情。
「我只借妳婚禮一天,愛要不要。」子哲笑著,任著一旁的阿榮幫他備著食物,開始吃了起來。
女人很識趣地:「好好好,我是電燈泡、我是電燈泡。」
阿榮笑著,幫女人提起包,順勢推著女人步出病房外,麗莎見狀,趕緊一躲,只聽見子哲扯著嗓門,對著女人的背影說:
「許子芸,妳不要跟媽說喔,我怕她大驚小怪。」
原來女人叫許子芸,跟許醫師的名字只差一個字,看起來應該是許醫師的姊姊或妹妹。
她回頭,還在碎嘴著:「那你要快點好,我才能幫你們兩個交換戒指啊。」
幫你們兩個交換戒指?到底?麗莎恍如飄在五里雲霧中。
「好啦好啦,妳快點回旅行社,子哲這裡我有在,妳就別擔心了。」阿榮推著她走。
「好好好,我是電燈泡、我是電燈泡。」女人還在自嘲著。
阿榮補刀:「而且還是超級大的一顆。」
送走大顆電燈泡後,阿榮就直接把病床的簾幕拉上,麗莎再也看不到其他,滿臉詫異,她簡直快要瘋了,原來,許醫師搭了一百圈的捷運也沒辦法解決的煩惱,是這個?
他竟然是個Gay!
麗莎的胃整個翻攪了起來。
她想起許醫師用內窺鏡在她口腔裡輕柔地探觸著,此刻讓她覺得好想吐,再想起被他扶過的手臂,那曾經有過麻麻燙燙的感覺,現在好似有成千上萬的螞蟻在她的皮膚底層咬著,讓她奇癢無比,甚至那一場春夢,她竟然允許他在夢裡那樣地撫摸自己…天啊!
麗莎忍不住蹲在路邊,乾嘔了起來。
才一天不到,她從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,到現在竟感如此無知可笑,她的身上還穿著素月阿姨送的洋裝呢,她一心一意想讓許醫師看到她的變身,誰知道,那是個漫天大謊的婚禮,她要去跟素月阿姨說,她才不要去!
麗莎勉強站起身來,往捷運站飛也似地奔去。
叮咚。
麗莎急切地走進店內,以至於她沒有注意到,超商門口誠徵大夜班的告示已經被拆下,素月正在教人收銀檯的結帳步驟,當麗莎正想大聲喊著素月媽媽時,她突然停下腳步。
她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眼前這個新店員,不就是那個跟蹤我的男生嗎?對方一看見麗莎,立即露出靦腆的笑容,素月從男生的反應,才發現到她來了,正想介紹兩人認識。
「剛好妳來,這是新來的大夜班,叫…你叫甚麼?」
麗莎瞪大著眼。
「大偉,叫我大偉就好了。」新店員彬彬有禮地回著。
素月對著麗莎說:「對,大偉,以後有大偉,我們就不用天天熬夜,妳來的時候,也有個男生在店裡陪妳,比較安全。」
「阿姨,我不要,我才不要人陪!」麗莎往後退了兩步。
素月還溫柔地解釋著:「有大偉來,我們晚上去哪都輕鬆方便啊。」
麗莎猛搖著頭:「我不要去吃喜酒了,我要把洋裝還妳,我不要了,我不想要了!」
「妳在說甚麼?之前不是都試得好好的,怎麼突然這樣?」素月不解。
「阿榮根本沒有真的要結婚,這一切都是假的!」
麗莎脫口而出,素月卻完全聽不懂她說的。
「妳說甚麼呢?人家喜帖都發了,喜宴場地也都訂好了…」
「他們都在騙人!」
「他們沒事幹嘛騙人?我跟他們家都三十年老鄰居了,妳要不想跟我去吃喜酒,沒關係,但小孩子不可以亂說話!」
「我沒有亂說,我親眼看到!」
「看到甚麼?」
「就是他找人打了許醫師,我才在病房裡看到的。」
麗莎指著新店員,素月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,看著一旁的大偉擺起一臉無辜,搖著頭,表示自己之前從沒有見過麗莎,不明白她為何這樣指控自己。
明明就是一樣的滿額紅痘疤!
「妳到底怎麼回事?」素月開始覺得麗莎說話牛頭不對馬嘴,就算她同情麗莎,但事情不能無理。
「這個男生根本是個跟蹤狂,他是為了跟蹤我才來到這裡,妳甚麼都不知道,有他在,我才不要來呢!我不會再來了!」
這個世界怎麼這麼複雜啊!到底?
素月眉頭皺得緊緊,麗莎無法解釋自己的情緒,也解決不了眼前的煩惱,只能乾跺著腳,就學著父母親吧,就只會選擇掉頭離去吧。
麗莎只能回家,至少她還有一個空洞、卻真實無比的家裡可以回,她還有一個在角落發出微光的魚缸。
這回,她沒有開燈,只是一個人坐在黯淡的屋子裡,放任大哭著。
直到,淚水,讓眼睛適應了黑暗,讓魚缸的照明變得通透,連窗外月光都讓暗室變得清晰,她才起身,迅速地找出自己寫滿許子哲的筆記本,一頁一頁地撕毀下來,然後,拿出那只紅色金屬外漆的打火機,點燃。
看著火苗逐漸在紙尖輕竄著,紅色的火光映照在麗莎臉上,明明滅滅地跳躍著,她一張紙接著一張紙燒著,根本不在乎是否燒黑了地板,她要把那個噁心的名字和記憶通通燒掉,看著燃燒的紙張飛舞了起來,燒光吧,最好連這個屋子也一起燒掉吧,但紙燃末,只是變成黑色的灰燼,飄落了下來,室內立即恢復原來的黯淡。
還好,有魚缸的微光陪著她。
麗莎的怒火漸漸平息下來,意識到自己手裡還緊緊握著那只打火機,一鬆手,直接將它扔出窗外,她再也不需要這個甚麼鬼幸運物了,突然間,她好想變成魚,變成無腦的魚,多好,剛剛被爸爸帶回來的魚,才真幸福呢!
她記得那時天矇矇亮著,爸爸第一次帶著裝飽氧氣的塑膠袋回家,裡頭的空間有一半是水,裝著好幾條魚。
他教著她:「妳看喔,這些魚不能直接放進魚缸裡,要先把裝牠們的塑膠袋一起放進水裡,平衡兩邊的溫度,讓魚習慣,等半小時後再把塑膠袋戳洞,讓兩邊的水彼此交流。」
爸爸的魚缸剛剛布置好,缸裡也只有半滿的水,他連同整個塑膠袋放進,要麗莎跟著他耐心等了半個鐘頭後,爸爸才拿了支細長的竹籤給她。
「來,給妳戳洞。」
麗莎接過竹籤,在魚的塑膠袋上,用力戳了好幾個洞,原本充盈著氧氣的塑膠袋,開始消了氣,每隔五分鐘,爸爸就要她再戳一次,同樣的動作,來回三次。
「現在妳可以打開袋子,讓魚自動游出去,這裡就是牠們的新家了。」爸爸說著。
她的手打開塑膠袋,看著袋裡的魚兒一隻隻游了出去,蹲下身子,一臉天真地貼近魚缸,看著魚兒快樂地游著,身邊的爸爸還一起笑著,怎知,突然之間,所有的魚都翻了肚,全死在魚缸裡了。
麗莎尖叫了起來。
「爸!你的魚死了,你不回來,媽媽也不回來,魚都死光光了,這裡不是牠們的家,這裡只是牠們的墳場。」
她不顧一切大吼宣洩著,那怕討債公司的人會來敲開她家的那三道鎖,她都不在乎了,麗莎用力推著,把整座魚缸推倒在地,發出巨響,撞擊讓玻璃碎成一地,水翻濕了大片,魚跟著流落出來,此時,麗莎才驚覺她的夢與現實攙和在一起了。
她竟真的推倒了魚缸。
麗莎整個清醒過來,看見一片水漬中,有隻魚兒晾在地板上,時不時擺尾跳動著,她慌忙中,到廚房找了只玻璃杯,把碎裂魚缸還剩著水的,全找來倒進杯內,她將魚兒捧起,放入,但水不夠。
她急忙用手臂試圖將地上的水掃在一起,想將原水盡量還給倖存的魚,她的手臂被玻璃割傷了,卻顧不得痛。
「對不起、對不起、對不起… 」
麗莎的傷口,漸漸流出血來。
(待續)
麗莎有病(7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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