麗莎看著照片滿意極了。
她用膠水，把照片貼在A4的卡紙上，拿筆寫著：
我與母親，最喜歡一起追電視劇，尤其是在家裡那個超大型的電視螢幕，當我們在一起，再爛的劇都變得好好看…
在期末的當天，麗莎胸有成竹地把做好的卡片交給老師，當她準備離開教室時，老師叫住了她。
「妳真的不考慮大學推甄的事嗎？妳媽媽怎麼說？」
「先畢業再說，我要先去媽媽的公司實習工作。」
麗莎沒有說謊，媽媽確實提過，但她不想，至於為什麼不想，她也說不上來，可能跟她討厭那個舅父有關。
步出校園，麗莎低頭俯視自己穿在身上的高中制服，一想到終於可以脫掉這醜死人的襯衫，她就開心，現在就剩畢業典禮了，之後，她就可以讓自己完全變身。
再忍一忍吧，忍一忍這人擠人的公車，她戴上了口罩。
麗莎才從前門上車，立馬發現那個滿額青春痘疤、對她行注目禮的高中男生，明目張膽地杵在車門旁，她趕緊夾著書包越過他，拼命往車廂裡頭鑽，盡可能離他越遠越好。
即便，中間隔著許多乘客，又來了，他就肆無忌憚地瞧著她，麗莎在口罩下本就短淺地呼吸著，這下，感覺都快窒息了，天啊，有沒有人能來幫她把他的眼珠給挖出來，真是該死！
一有乘客按鈴，麗莎想都沒有，立即提早下了車，只是這回，想都沒想到，那個高中男生竟跟著下來了。
麗莎快步走著，他就尾隨在身後，她的腳步越走越緊張，都走了好長一段路了，發現他都還跟著，於是，她小跑步起來，遠遠地看到「同陽牙科」的診所招牌，跑著跑著，麗莎開始衝刺，直接開門進去。
坐在牙科診所櫃台裡的美芽，一見到麗莎氣喘吁吁地闖進，立即問她：
「請問有預約嗎？」
麗莎搖著頭，眼睛一直看向門外。
美芽再問她：「今天牙齒是哪裡不舒服？」
「沒有。」麗莎分神注意著外頭，高中男生就跟到診所前，在外面等著。
「請問妳有甚麼問題？」美芽不禁跟著麗莎往外頭看。
美芽知道這個麗莎幾乎每個月都會來看牙，不是說牙齦腫，就是吃東西會痠，因為注意到她使用的是福保，所以每次她來，美芽都會特別主動送她一罐漱口水，好讓她回家自己多保健，因為這女孩始終乖巧禮貌，不像今天。
「不好意思，許醫師在嗎？我想找他。」
「許醫師今天滿診…」
「我今天沒有要看牙！」
「那妳要預約哪一天？」美芽翻著班表、看著電腦。
那個高中男生竟還杵在那裏，麗莎看著診所外，一時惶惶不安地把身子窩進候診的沙發裡，沒有回答，正當美芽覺得她反應怪異時，子哲剛好走出診間，跟身後的病患解說著：
「妳斷掉的那顆牙齒，可以考慮先拔，還是要等植入人工牙根的同時再拔，這樣妳就不用痛兩次，有關植牙的材質，美芽，妳跟她說明一下。」
美芽聽到子哲將病患交給她，起身拿著植牙的相關資料，在轉向跟病患說明前，私下用狐疑的眼神先暗示了子哲：那個麗莎又來了！
子哲看到麗莎縮坐在候診區的沙發上，便走向她。
「今天牙齒怎麼了？」子哲親切地詢問。
「不好意思，外面有一個人一直跟蹤我，我不敢回家。」
「哪一個？」
「那個穿制服的男生。」麗莎直指著窗外。
子哲從她指的方向看去，果然，有個高中男生站在外頭，不過就像是在等候人一般，很普通。
「他看起來像是妳的愛慕者。」子哲笑著對麗莎說。
「他在公車上就一直盯著我，我覺得很噁心，然後他就跟著我下車，一直跟到這裡不走。」麗莎看起來真的害怕。
「要我去幫妳跟他說嗎？」
「不好意思…」
麗莎沒有正面作答，子哲看她困擾的模樣，便直接走出診所，往那個高中男生走去，跟他說起話來，麗莎隔著玻璃窗探頭看著，完全聽不見他們在說甚麼，只見子哲指了一下診所內的麗莎，繼續對著他比劃著，不消多久，高中男生就自己摸摸鼻子，離開了。
子哲一派輕鬆地走回診所，麗莎殷殷地望著他。
「他就是很想認識妳。」子哲笑著解答：「我騙他說我是妳哥哥，在考上大學前，家人不准妳交男朋友，也請他考上大學後再來約妳，到時就看『我妹妹』願不願意了，妳可以安心回家了。」
「不好意思，我這麼麻煩你。」麗莎小聲地說著。
「這小事，我正要下班，剛好可以陪妳走一段。」
子哲的睫毛下總是閃著光，那光，像是映照在麗莎的心海上，隨之掀起了浪，一波接著一波沖激著，但每一波的沖激又如潮汐般自然，給她一種平靜的安定感。
連此刻，走在他的身旁，她都感覺像踏浪般，不自覺地踮起腳尖。
街道的兩旁，商店的霓虹燈漸漸亮起，麗莎只管低著頭，感受四周的五光十色滲透進她前行的路徑上，感覺子哲陪走在一旁，感覺他比自己高大的身軀，感覺他穿著比自己大好幾號的鞋，一路上兩人並沒有多說話，直到走了好長一段。
「妳家好遠喔，我們都快走一站了，我還以為妳家就在診所附近。」子哲才一口抱怨。
「不好意思…」麗莎低頭說著。
子哲發現自己的快言快語，讓麗莎尷尬了，他其實沒有別的意思，就真的只是沒想到走得比自己預期得遠而已。
「我發現妳很喜歡說不好意思耶，這又不是妳的錯，是我自己說要陪妳走的。」
「你人真好。」麗莎依舊低頭。
「我也只是剛好想出來走走路，讓自己的腦子放空一下。」子哲要她別放心上，這下麗莎抬起頭來了。
「我都是搭捷運。」
「搭捷運？」子哲一時沒聽懂。
麗莎終於有了笑意：「嗯，當你覺得很煩、很無聊，心裡很不舒服的時候，又不知道去哪裡的時候，你也可以試試喔。」
子哲聽著：「喔？是喔，妳需要常常這樣搭捷運嗎？」
「有的時候…」麗莎第一次跟人分享了自己的秘密：「每天，反正月票可以一直搭。」
「你們小孩子能有甚麼煩惱啊？」子哲不禁笑了。
「我就快高中畢業了，下一個生日就滿十八了！」麗莎的聲音力氣終於比平常大了些，她強調著。
「哈哈，我十八歲的時候根本不知道甚麼是煩惱。」子哲像是取笑她一般。
「十八歲煩惱才多好嗎！」麗莎更強調了。
子哲問：「妳能煩甚麼？」
「我…也說不上來，就是沒有…小時候快樂。」麗莎吞吐著，一時之間，她無法說出自己身處的現實。
子哲看她就是不識愁滋味的年紀，也只能像個大哥哥勸著：
「人長大就是要學會面對很多事，所以比較沒時間想單純的快樂，大人要把時間花在處理問題上，能解決的，就會很有成就感，我們會煩惱的都是些不能解決的事，既然不能解決，煩惱再多也沒有用。」
「許醫師也有解決不了的煩惱嗎？」麗莎認真地問著他。
子哲還沒答，身上的手機響了一聲，是簡訊，他看完，長嘆了一口氣：
「我的煩惱啊，搭了一百圈的捷運也沒辦法解決，但今天能幫妳解決的一個小煩惱，讓我現在心情輕鬆多了，那個高中男生短時間應該不會再來糾纏妳了，放心回家吧。」
「許醫師，謝謝你。」麗莎由衷地感激。
「現在換我不好意思，我還有事要處理，只能陪妳到這裡，記得喔，吃硬的東西要小心，保護牙齒很重要，因為…」
「牙齒要用好久好久…」麗莎接著說。
「對！」
子哲笑了，隨即在路邊攔了輛計程車，一坐上車、沒有回頭，麗莎在他身後輕揮著手，有些落寞，她看著計程車駛離，半响，她並沒有回家去，決定往捷運的方向走。
(待續)
麗莎有病(4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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